2018年10月20日

全職褓姆上任一年有感

「最近公司接了一個新案子,案主真他媽難搞。」

「喔… (低頭繼續大口吞)」

「很久沒見就光顧著吃東西,反應很冷淡耶你」

「(迅速吃完,打了個飽嗝)沒啦,我最近換了個工作,老闆也是難搞,所以對這種話題有點冷感,先吃飽比較重要」

「是喔… 是多難搞,說來比比看 [指]」

「也還好啦!大概就是老闆的需求一直在變,而且不會說人話也聽不太懂人話,一個不高興就哭給你看。24hr on-call,沒啥自己的時間,都得 follow 老闆的作息時間。要張羅她的三餐、要幫她收拾善後、要陪她作一些無聊沒啥意義的活動或運動。喔對,最慘的部分可能就是這工作完全沒有未來發展可言,不可能加薪也沒有升遷,你作得再好也只是爽到老闆,唯一的回報大概是她會對著你傻笑、然後半夜比較不 call 你。」

「臥槽!我突然覺得就算接公家機關的案子也沒這麼凹。所以你到底在做啥工作?」

「全職褓姆,老闆是我女兒, 米寶大人。」

這一年多來,我常常在想,褓姆應該是種職業,那當自己小孩的褓姆是不是仍然是種職業?我能不能像一般員工那樣吐嘈這份工作?也許在某些「無私的父愛」之類的高道德標準下是不行的,那麼又要怎麼看待把這工作外包出去的人們——姑且不論他們是自願還是被迫。

頭三個月最難熬,那時米寶就像是一個裝載各種高精度偵測儀的機器——我至今仍然搞不懂為什麼她可以準確地偵測到縱向的位移或震動,那怕看上去已經熟睡數分鐘——而 output 只有兩種:哭或是不哭。

在試過所有招數、抱在懷裡還是在哭的深夜,看著可以聽小孩哭聲入睡的太座(名言:米寶哭聲明明就很可愛),除了懷疑米寶是不是生病所以哭、也會懷疑自己生存的意義。

米寶至今還沒有生病過。

於是漸漸可以說服自己,生命是很強韌的。米寶還是哭,純粹是心情不好;就像大人就算吃飽睡好還是會心情不好上 ptt 發廢文,差別在於米寶只有哭給你看這個方式。雖然很難想像米寶能不爽什麼,也許是發現她老爸長得太醜。

隨著米寶開始會笑、會發出聲音、表達方式越來越多,相處變得比較有趣。在被來訪的凱蒂貓頭開光(X) 抱過(O) 之後,米寶突然間可以爽快地放著自行入睡、甚至哭鬧時反而是代表「還不放我去睡覺!」,加上作息調整的很規律,日子開始輕鬆許多。

一切看似上軌道,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點一滴滲進骨髓的鬱悶感,驅趕掉所剩無幾的新鮮感。

跟當兵有 87% 相似。

起床吃飯行軍(帶小孩散步)操課(陪小孩玩)休息吃飯行軍操課休息洗澡吃飯夜教熄燈,就這樣重複重複再重複。主官在電人(哭鬧)的時候,你常常不知道他在不爽什麼、或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種小事要不爽成這樣?只能乖乖被拉正再去行軍操課。

最深沈的鬱悶來自於無法壓縮的時間,因為無論你再怎麼努力行軍操課作業務讓主官開心,你的役期也不會變短。

我原本的職業是軟體工程師,很習慣去找出解決問題的方法、然後優化、好換來更多自己的(打混)時間。我很後來才理解到:「照顧小孩是工作,但不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」。你可以嘗試努力,但終究無法控制孩子高矮胖瘦喜怒哀樂、啥時會翻會爬會走會說話。

孩子是自己長大的,不是父母帶大的。

所以很多時候,美其名是陪伴、粗俗講就是乾耗、中性說法就是「等」。等米寶電力耗盡、等米寶吃飽、等米寶心情變好、等米寶長大… 可是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、又或著那時就會跑出新的等待成就等著解鎖。只能先等這一天結束、然後再一天、然後再一天、然後再一天…

然後發現自己的未來變得一片空白,只剩角落散落著柴米油鹽醬醋茶、尿布奶瓶溼紙巾。

嘗試過恢復寫程式的步調,嘗試過唸點書、哪怕只是雜書閒書,最終在米寶日益充沛的活力擠壓下逐漸煙消雲散。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時間,漸漸只想消耗在刷手遊看視頻瞄新聞… 這種隨時打斷也無所謂的小事上,還有打盹。

也有想過把褓姆當成真正的職業,對外招生什麼的,反正照顧一個跟照顧兩個差別應該不大。問題是恐怕只有把女性主義 / 兩性平等作為宗教信仰的死忠信徒,才有可能把小孩交給一個陌生男子照顧。這也許是自然法則的鐵律、也許是落後觀念的遺毒,但這就是現實,現實就是男性想要報名某單位的月嫂訓練課程會以「性別上不方便」的理由被 reject,甚至還對你說:網路上 YouTube 看一看就可以了(那你們證書是發來斂財的?)。

如果要以一句話說完這一年多來全職帶小孩的感想,那我大概會這麼說:

用自己的未來換孩子的未來。

不要問我值不值得,天曉得米寶以後會是蔡依林還是劉樂妍、是蔡英文還是謝依涵、又或者我根本沒機會看到她的未來。

我只知道我不用擔心把孩子交給另一個陌生人、我沒有藉口說孩子長壞都是 they 的錯…

那就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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